梁建升 | 说点羊事
说点羊事
梁建升
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事，有喜事悲事，有趣事琐事，有糗事丑事，有好事坏事，有的让人刻骨铭心，有的让人回味无穷，有的使人贻笑大方，有的使人难以言说，而这些林林总总里，我偏偏想说说那些和羊有关的事儿。
作为农民的儿子，我们的一生几乎和羊形影相随，甚至我们的大多数就呱呱坠落在那厚厚的羊毛毡上。羊这种温顺的动物为我们提供了御寒的皮毛，奉献了精美的肉质，补充了经济的给养，甚至成为我们儿时的玩伴。
羊是最悲悯的动物，也许从被人类驯化的第一天就注定了它的使命。羊的皮毛轻薄柔软，保暖而富有弹性，羊毛袜子、羊毛毡、羊毛褡裢、羊毛口袋、羊皮袄，甚至羊毛填充的衣服被褥，都是我儿时起抹不去的印记。那些层层叠叠的记忆片段，细细回味依旧恍如昨日，尽管大多数都带着苦涩和褶皱。
记忆中，爷爷有一件羊皮袄他非常喜欢，自己土法熟制的皮子，学裁缝的小姑配合她的师傅裁剪缝制，蓝色的布料配的面，很精致，别有一番格调。雨雪天爷爷穿着它避寒，放羊时爷爷拿它当被褥，每当大冬天的红白喜事，爷爷披着他的羊皮袄随礼吃席，好多的老年人都围过来摸摸看看，那时候我觉着爷爷就是人群中最有牌面的那个老头。
那个时候，每当农闲时间，爷爷和叔父都会捻制好多的羊毛线，叔父用它织出合身的羊毛袜子、羊毛衣、羊毛马甲，穿起来特暖和，就是羊毛容易粘衣服。爷爷会找人用羊毛线编成口袋和褡裢，赶集的时候，毛驴驮着农产品，或者交公粮的时候驮着粮食，稳稳当当。我还记着外公用它装满羊粪，用毛驴驮着送到地里，当然抱起来满袋子羊粪那可是需要一把子力气，勤劳的农村人总能找到生存的智慧，在苦难中卖力地驱使牲畜，变卖牛羊，经营土地，只为那亘古的繁衍生息。
羊也是幸运的动物，也许从它被人类拥有归属之后便注定了它的优越。庄稼汉人爱羊如命，不但精心的饲养，甚至用生命守护这披着皮毛的给养，因为那是生存的资本和保障，它和人类共生繁衍，相得益彰。
清楚的记得那是暑假的一天，午后突然天气骤变，稍时雷电交加，我来不及穿雨衣，撒腿跑向后山畔呼喊父亲尽快赶羊返回。当我远远的望见父亲，我的呼喊稍时被磅礴的大雨吞噬，不多时遍地起水、山洪汇聚，我就那样远远看着父亲跌倒爬起，拼命地将羊群聚拢，防止羊只走散被洪水冲走。那一刻雨水伴随着泪水恣肆的流淌，我忘记了雨水的冰冷，忽视了泥泞的攀爬，揪心而急切地观望着父亲的安危；那一幕使我永生铭记，使我深切的感知庄稼汉的辛酸与苦难，使我对羊这种温顺的动物增加了更厚重的羁绊。记着大雨过后，父亲赶着羊群安全到家告诉我，在泥泞中跨过沟坎的时候，为了扶助一只落后的瘦羊，自己差点被洪水卷走。父亲的话永远鞭策着我，是对苦难生活的抗争，是对平凡生命的守护，是对如山父爱的感恩，这种鞭策化作一种人生的图腾，永远激励着我。
环县的羊更是幸福的，步入新时代养殖条件和设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解放了劳力，减少了苦难，甚至是隔绝了风雨。尤其是二零一三年以来，县委县政府大力倡导发展羊产业，众口一词念羊经、一心一意兴羊业、千家万户发羊财不再是单纯的口号，一座座高标准羊棚拔地而起，设施养殖，饲草配方，圈舍比我们的祖辈住的房屋还要阔气；喝的自来水，羊不出山，雨不浸圈，泥不粘毛，你说这里的羊幸福不幸福。对于地道的环县人来说，羊是财源、是美食、更是一种文化符号和文化意象，羊也是环县人的名片。
羊是天地间最懂温柔的生灵，从被人类赋予善美的释义就将这份羁绊刻进文明的精神图腾。在时光的长河中，羊宛如灵动的音符，跳跃在人类生活的每一段旋律里，编织出一幅温馨而深厚的共生画卷；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发展有着很深的历史渊源，影响着我国文字、饮食、道德、礼仪、美学等文化的产生和发展。羊在中国文化中不仅是温顺的伙伴，更是神圣的图腾，承载着美好、吉祥与成功的寓意。从“美”“善”等字的羊部归属，到“三羊开泰”的吉祥成语，羊的身影贯穿中华文明，象征着财富、品德与坚韧精神。
当先民们在岩壁上凿刻羊群的身影时，当中华古籍对羊详以记录时，当羊肉被搬上古时的祭祀桌时，当羊被古人赋予美德并占据十二生肖时，羊之跪乳的典故更是流传千古，许多汉字、成语都与羊息息相关，四羊方尊的礼器传承千年，依旧诉说着人类对羊美的赞美与善的崇尚，羊已经成为人类岁月里最温暖的相伴。
就如有句歌词写的那样，穿着那个皮鞋想起我的爷爷，每当我吃着羊肉，看见羊群，听见羊叫，看着乡亲们发着羊财，我就思绪联翩，魂牵梦绕。感慨祖辈们的苦难，感叹时代变迁，就连新时代的羊也是幸福的，感恩父亲口中的“羊毛蛋”给了我们生活的给养，助我走出大山。在亘古的环州大地，这样的给养依旧是群众的依靠，羊经持续得念，羊事永远得讲。
月上枝头，在婆娑的文字里，在回味祖辈的思绪里，我恍惚看见父亲赶着羊群，顶着暮色，归家的急切挥的羊鞭啪啪作响，羊群的脚步匆促而铿锵，仿佛时光的车辙、大地的脉动。我和妹妹老早打开圈门，在期盼中帮父亲圈拢羊群，母亲锅碗瓢盆叮当作响，袅袅的炊烟飘起，父亲拎起茶杯，在门口大槐树的荫凉下，烟卷忽明忽暗，说起羊事，探讨未来。那种苦难之中的温暖、劳作之余的舒展、紧巴之后的释然，永远烙进我的血脉里，鞭策着我如羊一般温顺善良，激励着我心怀感恩，坚强果敢。